【双黑太中】《太宰治漂流记》

麻竹!

黑袅:


*又名《收到前搭档寄来的婚礼请柬怎么办,在线等,急》但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嘛(笑)一发完,OOC算我嗨,撞梗算我俗,全文太宰治第一人称,没有问题请往下走。

也祝大家新年快乐~




《太宰治漂流记》



原作:《文豪野犬》
CP:太宰治 x 中原中也





我现在真讨厌这条河,河水冷得透骨,那些丑恶嘴脸的小鱼小虾在我湿透了的裤管里肆意穿行,简直是对我莫大的侮辱。

奇怪的是,平时我是很喜欢这条河的。我问那些倾心于我的女子,问她们是否愿意同我在这条河里殉情,可惜对世俗的迷恋总是蒙蔽了她们的双眼。

现在,我茶色的大衣浸满了水,像水母一样夸张地膨胀起来。我从上游开始顺水而下,像一位孤苦伶仃的漂流者,钱包和手机早就随着波浪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今天大概也死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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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要从稍早一些时候说起。

中午我被国木田独步粗鲁地从睡梦中摇醒,在“社里的沙发不是给你这种垃圾睡觉用的”和“既然这么闲就去把这份委托给做了”声中不情不愿地准备出门。

但当我将手放在门把上时,一股小心翼翼又欲言又止的视线打断了我的计划。

视线的主人是中岛敦,说起来我正是在这条河边捡到了这个孩子。现在他长大了,成熟了,一个人能打十个芥川,眼神却还是有着猫科动物的澄澈与无辜。

敦君,你这样看着我,会让我觉得良心不安的。我背对着他说。

被点到名的小老虎吓得一蹦三尺高,颇有一种偷看别人日记却被抓了个正着的窘迫感。他几乎是夹着尾巴来到我的面前,手指不安地拽着裤子上那条意味不明的皮带。

“太宰先生,我不是故意要偷看你的信的。”他的声音低到尘土里,诚恳而不安。

这孩子怎么还是这么不打自招。我叹了口气,换上无害的面容冲他一笑:“你指什么?”

“这个,”中岛敦从背后拿出那张浅红色的信笺,递到我的眼前:“刚才我帮您整理桌面的时候,从书本里掉出来的,我不小心看到了…”

噢。我恍然大悟。我当然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中原中也的婚礼请柬。

我从后辈手里抽出它,纸背面有一圈浅浅的咖啡渍,那是我之前拿它垫杯子留下的痕迹。

“哈哈哈,那只是个恶作剧,不用当真的,敦君。”我笑呵呵地说,随手又把它扔进了门边的垃圾桶,和脏兮兮的外卖盒子待在一块儿。

“…真的吗?”小老虎看起来还是不怎么相信,可能是动物的直觉在作祟,我总觉得他能从我身上的气味闻出些谎言的端倪。

“真的,真的咯。”我冲他摆了摆手,不忘顺带抹黑一把话题中的前搭档:“再说了,就算中也真的要结婚,哪里来的女孩愿意嫁给他那么矮的男人啊?”

我的笑话没能打动他,却被另一只手拽住了衣摆。

我低头,是泉镜花。想到要被这一副水灵灵的大眼睛质问实在是让我无福消受,好在小姑娘并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示意我伸出手,我只好乖乖照做。

她递给我两块糖果,奶白色的包装,躺在掌心像一对柔软的兔子。

“给你,”泉镜花盯着我,语气波澜不惊:“吃了会开心的糖。”

我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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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小时后,我坐在堤岸边上,吃掉了泉镜花给我的其中一颗糖。

虽然我懒得再和孩子们争辩“太宰哥哥没有不开心”,但不得不承认的是,那张请柬,那张写着新郎“中原中也”的软趴趴的纸,并不是个恶作剧。

这张纸,在六天前的某个夤夜被塞进我门缝的,很不光明正大。而港口黑手党知道我现住所的人,只有中原中也。

我可以想象那天他在我门前暴躁地来回踱步的模样,他的鞋跟踩得哒哒响,站过的地方满是狼藉的烟蒂。

我会知道这些,是因为那天晚上我根本就没有睡着。中原中也这个白痴,走路的声音吵得像只青春期的蹬羚。我在床上干睁着眼睛,和自己打赌数到多少只蛞蝓时他才会推门而入冲我大喊大叫。

但他没有。门外的脚步声终于停下,转而代之的是纸张悉悉索索摩擦地毯的响动。我听到他开着车绝尘而去,他居然就这么走了,既没冲进来捅我一刀,更没在我门前埋个炸弹。

我立即翻身下床,借着灯光去看那封奇怪的信笺,试图找出中原中也异常的根源。当我看到新郎新娘的名字时,我才确定这不是个恶劣的玩笑。

我最坏搭档、最好敌人的婚礼。

新娘我根本不认识。但从那个姓氏一来我就能推断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那是横滨另一家有名有姓的敌对组织,在我还没跳槽的那段时间,就连洗个钱都要为谁更业务熟练而争得不可开交。现在看来,老狐狸森鸥外终于厌烦了这种恶性竞争,打算利用联姻这一自古传承的老土路子一劳永逸。

思前想后,红叶不带把,芥川太凶残,梶井爱爆破,立原没气场。中原中也除了矮,挑不出一点毛病。

我来说说中原中也这个人吧。森鸥外逼他,他一定不乐意;但森鸥外要是说为了港黑美好明天,他大概就要考虑考虑,他的这点愚忠和他的身高一起饱受我诟病多年。

他一定不会爱这个女子,但他一定值得这个女子去爱。

他会履行一个丈夫应有的职责,会在每个值得庆祝的日子为妻子带来惊喜,会笨拙地记下妻子喜欢的所有口红色号,会把一切他觉得美好的东西都赠予这个女人。

他可能会同她争吵,又会很快主动和解,他尊重伴侣的想法,尝试理解她的喜怒哀乐,绝不让任何人胆敢伤害她一分一毫。

可中原中也是个蠢货,在他发现自己努力了三十半载还不能够爱上这个女人时,他也断不会承认,这都是因为他的爱另有其人。

你不可以说我大言不惭。因为他爱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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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镜花的糖甜得腻牙,我想起来那份临走前国木田独步塞给我的委托书,干脆从口袋里拿出它一并拆开,寻思有什么杀人放火的大事件供我开心开心。

[ 致 武装侦探社:
 委托内容:调查前男友变心的原因 ]


我反手就把委托书扔到一边。无聊。

什么变心的原因,不过就是他不爱你所要费尽心思找到的借口。与其在这自欺欺人刨根问底,还不如委托我让他人间蒸发呢。

啊不对,不可以。我现在是好人这一边的,我是好人,好人。

我看了看时间,干脆站起身来,拍去大衣上枯折的草梗,一步一个脚印没入河道深处。

>>

这就是故事的开端。


现在我仍在河中漂流,光恰似水,岸上人烟寥寥,我在蓝天与青河的夹缝中游弋逡巡,我们还有大把的时间来回忆中原中也。

我第一次见他是在港口黑手党的聚会上。那是属于黑手党的孩子们正式抛头露面的场合,实际上约等同于成年人炫耀精心培育的继任者的契机。

森鸥外领着我和Q迟迟登场,刚开始便擒获了在场的绝大多数目光:我半身都是绷带,瘸了的腿打着厚重的石膏,病怏怏的模样和那些掌上明珠般的贵公子哥格格不入。

实际上,这些伤口都是我自己造成的。那天我在阁楼上翻着那本早已烂熟于心的《完全自杀手册》,书上说跳楼的是无痛苦的,甚至能让人感到平和,我便心血来潮地从窗边一跃而下,结果只是狼狈地折了一条腿。

我没把那些恶意讥讽的视线放在心上,那些孩子看起来不过是群凡庸的雏鸟,无知使他们心高气傲,仰着脖子只想在同辈人面前锋芒毕露。

我跟着森鸥外穿过漫长的回廊,迎面而来一位和服丽人,珊瑚红的发丝挽作高高的髻子,步履款款,美艳之下杀机凛冽,只消一眼便印象尤深。

我知道她是尾崎红叶,异能“金色夜叉”的使役者,在这个老首领仍健在的混乱时代里,姑且算是森鸥外的同盟。她投来一眼当是招呼,森鸥外笑眯眯地点了头以作应答。

红叶确实很美。但让我过目不忘的不是她,而是她身边那个与我个头相仿的孩子。

糖浆色的卷发,宝石蓝的瞳孔,那孩子怀抱一顶做工精良的小圆礼帽,裤脚由于长身体的缘故露出一截叫人心痒的雪白足踝。

他正是雌雄莫辨的年纪,有些清秀的女气,但无疑是个男孩。我看他的时候正巧与他四目相对,此刻宴会里的人全是唧唧乱叫的小鸡,唯有他生着一副佼佼不群的鹤骨。

我们往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擦肩而过的时机不过短短数秒,这数秒里却好似前世今生遭遇空前大火,被疾驰而过的电车撞得粉身碎骨,徒余此刻叫人万劫不复。

我鬼迷心窍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也在看我,眼神像只好斗的小兽。他对我没有好印象,我也是。

“中也,走吧。”红叶低声说,弯腰的时候印着枫花的袖摆垂落在地面,像极了一阵绝美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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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后我果然被一群好事的鸡崽堵在门外,森鸥外忙于应酬,只是把Q丢给我嘱咐我好好照看。

这群鸡崽纯粹继承了年长辈作为黑手党的戾气,却完全没有沾上半点自知之明的眼见力。于是我干脆把他们骗进狭小的隔间,正当他们得意洋洋地以为可以欺负一下这个弱不经风的病鬼时,反手把他们和Q锁在阴暗的室内。

我把偷来的钥匙泡进台上的香槟,哼着曲调走出拐角,正巧碰见中原中也翘着腿坐在窗沿上看我,明显是目睹了事件的全貌。

我也干脆撑着身子坐在他那一侧,背后就是百丈高空,他大胆是因为异能霸道,我大胆是因为不惧死亡。

“替我保密?”我和他说,食指比在唇边作出噤声的手势,换来一声不屑的嗤笑。

如果当时我像现在这般了解他,就会明白他是怀着怎样半是期待,半是担忧的心情,一路尾随在这群图谋不轨的孩子身后,期待是想看看我有多大本事,担忧是怕他们过火把我折磨半死。中原中也是我见过最纯粹的黑手党,烧杀劫掠和扶老奶奶过街几乎在同一条血管里齐头并进。

但当时我不知道,我只当他怀着恶劣的兴趣来看我的热闹。于是我凑近他一些,他身上有一股柑橘花的香气,他还抱着那顶帽子,有些戒备地看着我。

我昧着良心夸他:“这帽子挺好的,能借给我看一看吗?”

他一下子放松下来,果然骨子里还是个小鬼。中原中也犹豫了一会便把帽子递到我手中,那顶帽子虽然款式难看,但放在手里还是能掂量出它的质感昂贵。

“红叶姐前几天带我去挑的,没想到你小子还有点品位。”他听起来有些可笑的得意洋洋,还以为这是伯牙遇子期。

我笑出声来,他不解地看着我,我用手指捻着帽檐转了个来回,终于对他说了实话:

“难看死了,怎么会有人喜欢这样的帽子?”

然后我一把将帽子扔到窗外,十八层楼台的风将那顶漆黑的玩意卷了两圈便消失不见,连个影子都不舍得留下。

我再看中原中也,他吓了一跳,满脸的不可置信。

和中原中也相遇的第一天发生了两件事。一件事是一群富贵公子哥出于“意外”被Q的异能折磨得精神恍惚,另一件事是我被中原中也打得直接住进了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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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道在拐角处形成天然的圆弧,水流好像湍急了一些,融化的雪水从我颈间的缝隙直直淌进我的锁骨,冻得我没忍住一个哆嗦。

回忆被这个小插曲打断,我茫然地在水中活动了一下僵硬的筋骨,思索着再这样下去我虽然溺不死但也可能落得个凄惨的冻死。

算了,还没到目的地呢,再忍忍。

让我继续说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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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我一开始预料的那样,在随后的激烈角逐中,只有我和中原中也出类拔萃地活了下来。

所以自然而然的,在森鸥外拍着我的肩膀告诉我“太宰君,这就是你以后的搭档,中原君,你们认识的吧,前年还打过一架呢?”时,我一点也不惊讶。

中原中也当然也不惊讶,但他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不乐意”“不高兴”“你去死”的模样真的很有意思,我挑衅地回敬一个白眼,在被迫握手的时候恶狠狠地掐了他的虎口。

我们相处得很不融洽,小则争吵大则动手。但毋庸置疑的是,他很优秀,如果要我从世上挑出最完美的搭档,那一定非他莫属;而要我选出世上我最讨厌的人,就会发现这两个问题本质上没有任何差别。

我们完成过太多近乎不可能的任务,绝大多数甚至不能在我心中留下任何印象。可在这其中却有一次例外,因为那是我一生中最为接近死亡的时刻。

任务地点在水城威尼斯,和我们交接的本地黑手党出了岔子,我和中原中也孤立无援,穷途末路。他几次想用“污浊”都被我制止,他那时身上负了伤,我可不想连下地狱都要扛着他又小又沉的尸体。

当然我也没好到哪里去,我左肋下中了一枪,贯穿伤,胸腔脾肺照应个遍,正源源不断淌着血水,敌人的猎犬顺着我的血迹都能追踪我们到天涯海角。

那天正值威尼斯举城欢庆的Regatta Storic,形形色色的贡多拉游船在大运河的每一条血脉分支里等待复苏的讯号。中原中也突发奇想,一把将我推进其中一艘,自己则压低了身子伏在我的胸口。

他把我牢牢地按在狭窄的船腹里,撑着一支胳膊避免压到我的伤口。我的血迹透过衣物渗在褐色的船板上,他脱了自己的外套,用劲想要堵住那个冒血的窟窿。

中原中也橘红的发丝有几绺顺着这个姿势落在我的脸颊边上,我闻到了熟悉的柑橘花香,足矣冲淡河水与死亡的浓重腥气。我听见猎犬骇人的咆哮声由远及近,子弹盲目地擦过他的发旋,嘈杂的脚步又从左岸传至右岸。而中原中也不为所动,屏住呼吸,一心投在为我止血的无用功上,下巴的线条好比一位坚毅的天神。

中也,中也。

我浅浅地唤他的名字,子弹同样擦伤了我的肺部,现在我呼吸困难,气息紊乱,甚至不确定他到底能不能够听见我的声音。

但他给了我一个飞扬又傲慢的眼神,那盏湖蓝色的灯一下子点亮了我的心。是了,谁都不可能打败中原中也,他绝不可以死在这里。

我拽着他那只按在我胸口的手,用了很大的力气来确保他也能痛得感同身受。中原中也凌厉地瞪着我,我们的手上都开满了血红的山茶花。

没用的,中也,我们迟早会被发现。我在他耳边低声哀叹。

让我死在这里,让我死吧。

我几乎是在恳求他,早一辈子我都不敢相信自己有一天会用这种语气和中原中也说话。

十几年短暂人生的走马灯在我的意识里来回穿梭,生的恐惧与死的希翼在我胸腔内怦然心动。这艘小船最终会顺着水流一路飘往冥土深处,乘着花的烛火在我身后结成无垠的灯海,梦中的河伯摘下鸽血红的耳坠,同我一并沉入破碎的水银。

接着我的腹部挨了一记重拳,中原中也真够可以的,能下手打一个奄奄一息的伤患。

中原中也一把拽过我的领带把我半边身子野蛮地拖向他,我们的胸口严丝合缝,他的心跳强而有力,血迹帮我把他的衣襟都染上凄厉的颜色。

他说你闭嘴。我让你不死,你就绝不可能死在这里。

你就那么想要自杀成功?他咬牙切齿地问我,我的手指无力地攀上他的后腰,那里有一道斜向的刀伤,是亡命之徒至死不渝的勋章。

我偏要从中作梗,太宰治,我要让你长命百岁,一辈子胆小地活在人间。

他说话的口气既认真又凶狠,我被无数的仇家咒过不得好死,却被我的搭档咒得长命百岁。

是中原中也一脚把冥府的船夫翻个跟头踢进了三途川,又骂骂咧咧地扯着我往回路上纵夜奔逃。

要是没了他,我的生活得多没意思。

我没忍住笑了起来,他可能觉得我失血过多神智不清,这种时候还能笑得出来。中原中也碎了嘴,一松手又把我重重扔回船上。

中也,中也。我还在不断地念他的名字,好像这样就能避免死神夺走我濒危的意识。

又干嘛?他没点好气,还在谨慎地观察四周的动静。船岸上逐渐人声鼎沸,庆典即将开幕,或许我们真的可以借着喧闹的人群逃出生天。

中也,吻我一下。我对他说,伸手在自己血色尽失的唇边点了又点。

他看起来又要生气了,两条眉毛生动地皱成一结。正当我不抱任何希望的时候,他却粗鲁地撩起我的刘海,亲了亲我沁着冷汗的额头。

行啊,你别给我死透了就行。中原中也凶巴巴地撇开我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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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想起来,中也那时候作弊了吧?

我明明是想让他亲我的嘴唇的。

我漂在河中央,拿手心去探自己湿漉漉的刘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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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再次醒来,是躺在一片雪白的重症监护室里,头顶是圆形的吊灯,窗外是陌生的风景,我还在威尼斯。

中原中也抱着胸口坐在床沿的高脚凳上,大衣随意地披在肩上,衬衣领口露出绷带包扎的痕迹,这让他看起来有点像我,这一感知令我得意忘形。

他定是隔着烟雾目睹我从昏迷到苏醒的全过程,这会整个人都显得毫无情绪。我看着他把异国的香烟按熄在象牙制成的床头柜上,留下豆子大小的难看焦黑。

行啊中原中也,不仅殴打伤患,还在病人的床头吞云吐雾。

但我不怪他,其实换作是我也会做一样过分的事情。而我醒来第一眼便能见到他,没有什么能比这更恶劣了。

也许是因为我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瞧,他帮我拉高了床垫,甚至好心地塞给我一个枕头支起脊背。他可能误以为我要花费一个上午问他事情的来龙去脉,其实不然。我对我们是如何死里逃生一点兴趣也没有,重要的是结果我们都活了下来。

中也。我冲他勾了勾手,他看起来兴致缺缺,打着哈欠应了我一声,有点睡眠不足的模样。

你想不想去吃炸鸡?我笑嘻嘻地问他。

他的眼神亮了又亮,说到底还是少年心性,刀口舔血的生活磨不灭对垃圾食品的一腔热忱。况且大病初愈就偷跑出门这种事情,又刺激又好玩,何乐而不为?

正所谓何以解忧,唯有炸鸡。

那一天我和中原中也,带着浑身消毒水的气味,翻越围墙从当地黑手党旗下的医院逃往自由的街道。坐着盛满了意大利老太太的巴士旅经威尼斯的大街小巷,吃完蘸满了辣酱的炸鸡还不忘将油腻的痕迹抹上彼此的袖口,心满意足地在亚德里亚海女王的怀中度过绚烂的劫后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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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逐渐变得平缓,我猜是终于到了下游,我的漂流之程渐近尾声,终点就在下一个拐角。

我匆匆回忆了各个时段的中原中也,或喜或悲,暴跳如雷或者伤痕累累。我们之间发生了很多事情,正比如我的不辞而别。

说是不辞而别,其实也不是无迹可寻。

当我换下那身衣裳准备离开港口黑手党的时候,我烧毁了一切与我有关的罪证,顺带炸了中原中也新买的跑车。我花了一个下午时间把我们一起住过的房子做了彻头彻尾的清扫,连床柜底下黑色的发丝也没能幸免于难。

只要我想,任何人都不可能找得到我。

但当我从口袋里掏出那两架手机的时候,我却罕见地动摇了。

第一架是森鸥外送的,工作专用,被我二话不说掰成两半。

第二架是中原中也硬塞给我的,防水功能极强,任凭我泡在鹤见川里24小时,照样还能嘀里嘟噜地欢快开机。整个通讯录里只有中原中也的联系方式,还被我改了个“鼻涕虫”的恶心备注。

只有中原中也知道这个电话。只要它存在,掘地三尺中原中也都能找到我。

这就像个定时炸弹,但我鬼使神差地下不去手,一如当年我第一次见他时鬼使神差地回了头。

我把黑暗时代唯一的纪念品留在了身边,像蛇吐信子一样时时提醒着我它的存在。

不过在我叛逃的前两年,中原从不主动找我。我要去到好人的那一边,他便随我走我的阳光道,自己仍在那独木桥上潇潇洒洒。我们之间曾经有过成百上千条幼稚的简讯,却从我离开的那天起再无瓜葛,他连我背叛的理由都不屑于询问。

那两年也是港口黑手党找我找得最凶的时候,我那张俊美的通缉令被贴满黑市的每一个角落,高价赏金让无数杀手蠢蠢欲动。每当这时候我就感慨还好中原中也从不缺钱,不然他会不会哪天就为了这点铜臭跟我撕破脸皮。

开玩笑啦。

他说要取我性命说了几百万遍,哪有一次真的下得去手。

两年销声匿迹的时光过得飞快,却让我误以为中原中也已经完全忘记了这部电话的存在。但我还是保持着永远开机的状态,老旧的电池空了又满,满了又空,光是这样便能让我找到虚无的实感。

凌晨四点我从噩梦中惊醒,光怪陆离而又真切存在的地狱风景令我不得安生。我在黑暗中不受控制地心如擂鼓,汗水把我身下的床单浸得湿冷。

正当这时久违的铃声终于响起,霎时将这一室阴霾挤得无处落脚。我摸了两下才探到床头震动的手机,荧蓝色的屏幕上不切实际地亮着“鼻涕虫”三个大字。

“…喂?”我几乎立刻接起了它,生怕再晚一秒便会再度从梦中醒来。

电话那头安静得要命,但我再仔细一听,发现是我的心跳压过了中原中也细碎的呼吸。他在遥远的某一隅一声不吭,可光这呼吸便让我亲切。

太宰?

他过了很久才说话,叫得我的名字,嗓音又低又哑,一定是掺了太多劣质酒精,这可不像他的风格。

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他喝醉了,明天起来便会顶着宿醉的脑袋把这通烫人的电话忘得一干二净。

我们在黑暗中无声地保持通话。他罕见地不吵不闹,只是时而弄出些奇怪的响动,我猜他在房间里四处磕磕碰碰,发脾气的时候就踢一脚无辜的冰箱。

这场温馨的沉默持续了长达两个小时,直到中原中也的手机发出临近枯竭的可怜呻吟。这声音好像吓了他一跳,喉咙里发出猫科动物一般无措的呜咽。他现在听起来就像是受了伤的野兽,冷血的猎人在他小腿肚上开了一枪,留下他在森林里独自拗哭。

当然这都是我的臆想。中原中也是不会哭的,就算喝醉了也不会。


只是在挂断电话的前一秒钟,他的最后一句话清晰地刻入我的脑海。


别走,别走啊太宰。


>>


我听见由远及近的音乐声,时间刚刚好,河岸上一场盛大的婚礼即将拉开帷幕。

我的回忆应该到此为止了。现在我是侦探社的太宰治,他是港口黑手党的中原中也,我们是搭档,宿怨,却从没想过能成为情人。

我以为过往能让人回味无穷都是因为曾经的美好褪作眼前的遗憾。但很可惜,我的回忆里全是气焰嚣张的小矮人,算不上是什么拿得上台面的美好。

我仰着脖子任由河水漫过我的口鼻,视野里好像落满了羽翼洁白的信鸽,我伸出手指捉住其中一只,却变成了一张折叠的纸页。我将它捧在手心打开,白纸黑字写得全是中原中也的名字。

我的目的地到了。这里是现实,不可逆转的未来即将发生。

大老远我就看见婚礼的男主角。中原中也一反常态地穿着正式的白色西装,衣襟上缝着三十三颗饱满的珍珠,糖浆色的发丝明显被特意打理过。他看起来真迷人,却闷闷不乐地站在河堤上,一只手垂进裤兜里,另一只手紧紧攥着那只丑不堪言的白色礼帽,好像和背景的婚礼毫无瓜葛。

有人在他身后呼唤他,我猜可能是他的妻子,也可能是他那些傻得出奇的部下。他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我开始觉得好笑,怎么没有人发现他在难过呢?

中原中也要结婚,不可能,想都别想。这个人在这世界上唯一该爱的是我,一个狂妄自大又胆小怯懦的我。

中原中也终于抬起眼皮,第一眼便看见我从上游一路漂流至此。我好像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漂流了大半个晦暗的人生,就像他说过那样胆战心惊地活在人间。

他宝石蓝的瞳孔出于震惊而放大,胸口的玫瑰正以超脱现实的速度化作粉屑。我们四目相接,就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短短数秒,前世今生又一次遭遇空前大火,被疾驰而过的电车撞得粉身碎骨。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重新活络起来的心跳,胸前的口袋里还放着给他的戒指。太好了,如果连这也被河水带走,我可能会一辈子憎恨这条该死的河。

我还要把镜花给我的另一颗奶糖一并赠给他,甜得要死,我不喜欢,也要让他不喜欢一下。

现在我在跟过去的自己打最后一个赌,一个胆小的我永远不敢的赌。赌他会不会气急败坏,丢下一切向我跑来,跳进寒冬腊月冰凉的河水里,任由礼服上的珍珠被波浪一颗颗窃走,再凶巴巴地指着我的眉心吐出一连串辞藻匮乏的咒骂。

然后我要拿出这枚戒指向他求婚,就是森鸥外拿着手术刀架着脖子都制止不了我。我必须这么做,我回忆至此不是为了让人看来遗憾的,我要生在此刻,永不陷落。

我看见他动了,中原中也一把扔开那顶难看的礼帽,大步流星地跨下河堤。我爱的人是重力使节,怪不得我的心脏也会随着他的脚步而猛烈颤动。




是我赢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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